阳山在岭南粤北。 阳山在我回家的路上。
我的家,在岭北。
岭,是南岭的都庞岭。
都庞岭,山峰海拔超过1850米的不计其数。一年四季,岭上风云变幻,云与山缠绵不尽,上十八里坡,下山十八里坡,还有十八里在山中如飞龙盘旋。两边偶有小屋,而更多是竹木,天上不见苍鹰,地上也不见行人。只有云,只有雾,只有悬崖绝壁和兀立如城堡的山峰。此时,心就是一只鸟,在苍茫里飞翔。这不是山,这是大海的波涛。这不是波涛,这是南中国的一个大手笔,从福建到云南,一道雄伟的屏障。原来,只有先人用双脚,用气概去丈量,而今,我们却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行山如行海,半日即可从广州到永州!
阳山在清远与连州之间。
阳,山之南。
车出广州,过花都,山扑面而来。
清远的山太糯,没有气势,土厚厚的,见不到石头的骨气。
过请远,向北,山势凌厉起来。
我们的车在雨中行进。
路边是田园,荒芜的,漠然的,冷灰的,只有水边的竹林青色依旧,告诉路人一种活着的姿态。沿路的乡村,历史的记痕已被新的建筑淹没,一层的楼房,两层的楼房,三层的楼房,裸露着红砖与灰线,粗糙的外表,掩盖不住新生的愿望,像小孩子的积木一样,零乱的搁在那里,拼好了,就是一幅宏伟蓝图。然而,偶然发了财的人,憋不住,冒冒进进,把乡村弄得像一个半成品,没弄完,人又离开了,钻进城市或工业区,过了另一种生活。看着风雨里的木然地村庄,我心里也荒凉起来。干净地水泥路下,是鹅卵石子铺就的小路,在屋檐下、柳树下歪斜曲折。新鲜的木门敞开着,见不到鸡,见不到狗,也见不到人。过了桥,看了河里的水,河里棱角分明的大石块和小石头,看了清水飞溅出的水花,还是明白,这里,离城市远了,离现代近了,离噪音远了,离荒凉也近了。在这中矛盾里,我心如一帘烟雨,模模糊糊,无依无靠,像迷路的孩子。
开车的朋友说:快看外面,跟桂林差不多。
看外面,无数山。
山在云雾里,堆在一起,像一堆馒头,散开来,又是古岸舟帆,侧面看过去,像骆驼、像狗、像女人丰满的乳房、像碉堡、像凝固的旗帜、像仰天的脸,五官分明。回头一看,像一堵城墙,披云载雾,堵住后面的那一方天!放眼四看,都是山,或相连,或独立,或相拥抱,或倾斜,或耸,或塌,姿态万千。车像一只小小的甲壳虫,路像一条轻柔的飘带,山脚下的村庄,像白色的衬衣,只露了一角领子,告诉人们,这是人间,不是蛮荒之地,不是世外桃源。
开车的朋友说:这里的山真多,比桂林的雄峻多了。
我没去过桂林,胡谄道:桂林的山被人去了势,被阉了。这里的山是雄性的,像一堆裸体男人,在无人之地呈现原始的阳刚之美。他们肆无忌惮地摆出各种姿态,在这方面偏僻的岭南粤北堆出壮观的雄浑气势,无非是想让人发现,这里有风景!
我还没抒情完毕,朋友的妻说:看车窗外的高架桥吧,比广州的高了好几倍呢。
往左一看,果然看见一条柔软的带子,从前面的山岭的隧道穿出来,又很写意地连到另一山峦的山腰。支撑这带子的,便是竖在山涧里的八根象牙筷子一样的水泥柱头。仰头往那上面,才知道,往湖南的路,都是穿山过涧,飘逸如诗的。朋友的妻感叹:我们经过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不然可以停下车来,可以一览雄山峻岭,权当去桂林了。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来。这里不是庐山,不是桂林,这两个地方,我至今也没有去过,但从广州到永州,或从永州到广州,一路山无尽,像无数唐诗。读了这一路的山,我想,又何必去别处看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苗儿山、海洋山、九嶷山、香花岭、瑶山、九连山,是哪里的山能比的呢?只是尚藏在闺中,藏在云雾里,藏在神秘的文字里。随着永连公路的开发,这里的山水,将像秦兵马佣一样,吸引住天下人的目光。天仓岭隧道一侧,你看那山,云雾像一条羊毛围脖,搭在山群的肩上,山群耸立着,如铁;云雾柔柔的蠕动,如水,化去了山群的冷硬。这山,我想,此时此刻,只能瞻仰,瞻仰造物主的伟大和山群的雄奇。
公元803年,唐代大文豪韩愈被贬任阳山县令时,曾以“吾州之山水名天下”赞美阳山。永州到广州,天崭已变通途。阳山,将为世人带来更多的惊叹。车从一处悬崖绝壁上转过,在路边看见一块蓝色的牌字,写“阳山小桂林风景区”字样。我为这里的山抱怨,这里的山雄、奇、险、秀、旷、奥、幽,何必借桂林的名呢?!
阳山在岭南粤北,在永连公路边,在南中国的大地上,是中国秀美山川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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