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腾冲于我,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在过往的岁月里,她曾留给我几多遥远的记忆。 记忆最多、印象最深的首先自然是腾冲火柴。在我成长的许多许多年里,火柴是乡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引火,点灯,男人们抽烟,女人们收鞋底线。孩子们特别喜欢火柴,带一盒火柴在身上,冬天放牛时,在山上燃一堆火,兜里揣一只从家里带来的苞谷,一粒粒剥下来,丢进火里,用火灰盖住,稍后,用一根小棍扒拉出来,那一粒粒烧得焦黄的苞谷的香味便赶走了冬天的寒冷。夏秋之交,地里的苞谷熟了,孩子们总是被派去苞谷地里赶鸟雀,这时候,同样要带上一盒火柴,在地边烧青苞谷——孩子们喜欢把火柴带在身上,很大程度上与贪吃有关。而那些火柴,大多数便是“腾冲火柴”。记忆里腾冲火柴的包装,草黄色的底板上印着红色的框,里面有我记不清楚的图案,红框下角一个红色的印章,印着我说不清是什么字体的“腾冲火柴”。
后来是清凉山磨锅茶。奶奶年老时喝一点茶,每天早饭后用小土罐烤一罐,喝三到四杯。哥哥也喝茶。起初家里买的是散茶,后来慢慢变成了买袋装茶,记忆里,大多数时候买的便是“腾冲清凉山磨锅茶”,除了价格上的因素,茶的品质应该也是主要原因。如今,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这些年来,哥哥许多时候还是买清凉山磨锅茶,就像是相守着一位知心的老朋友。
再就是药了。我小时候经常肚子痛,许多时候,母亲便让我喝藿香正气水,我特别害怕藿香正气水的气味,但是氯霉素或是土霉素片剂我一样怕吃。母亲告诉我,喝藿香正气水的时候,把头仰得高一点,把药水直接倒进脖子里去,这样就不会觉得气味难闻了,但有时候我弄不好,呛出两眼的泪。母亲给我喝的那些藿香正气水,记得好多便是“腾冲制药厂生产”。
火柴,磨锅茶,药。对于从小生长在偏僻农村的孩子来说,自然而然地就觉得生产这些东西的地方肯定是离我非常遥远的,遥远得在我有限的想象所能到达的范围之外。
再后来是李根源。说出来让人见笑,在我短短十二年的求学生涯中,仿佛并不曾读过李根源。知道李根源这个名字,是在我参加工作多年后的一个春节的夜晚,那天夜里,在家里的火塘边,我请我的年近八十的伯父给我讲讲我们村里在晚清时代出过的一位名人、当地人称杨贡爷的故事。伯父慢慢呷着一杯酒,悠悠地给我讲起杨贡爷起起落落的人生。当讲到杨贡爷的晚年时,李根源这个名字出现在了故事里。到今天,我已不太记得故事中杨贡爷与李根源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了,只记得我后来将伯父的故事记下来请我的在党校的杨纯柱老师看时,云南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杨老师给我指出故事里提到李根源的一个地方提得不准确,并简要地给我讲了关于李根源其人,至此,李根源这个名字始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之后,我从相关书籍、史料中了解到,李根源先生为腾冲人,民国元老,爱国人士。李先生一生勤奋学习,留心地方文献史料,对地方文化的发展和保护颇多贡献。李根源先生与我的家乡漾濞亦有一些渊源,先是辛亥革命次年(1912年),李先生力促漾濞设县;后来在四十年代,李先生还曾亲题漾濞城下始建于明弘治年间、已有四百多年历史的铁索古桥云龙桥名,在当地百姓中一直口耳相传。
接下来是《腾冲文化》。记得是二000年前后,我慢慢开始学着写一点小东西,那些羞涩的东西,不敢拿出来见人,一篇又一篇,全整齐地放在抽屉里。二00三年,我从乡上调到县里,也是在这以后,我慢慢在县报上发了几篇小散文。以县报为媒,我慢慢认识了几位文友,有一次,一位文友告诉我她曾在《腾冲文化》发表文章,并建议我也给《腾冲文化》投稿,记得那位文友还给我看了发表她文章的那期《腾冲文化》,我看到那本《腾冲文化》,封面古雅,装帧精美。从此,心底里又多了一份遥遥的向往,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在那上面发表文章。
而今,我终于前来,前来相赴许多年来的遥远的记忆与期许。我们的车子上午十点四十八分从漾濞县城出发,一路穿过永平,经过保山,走过曼海边防,翻越过高高的高黎贡山,三百多公里的迢遥路途,一步步暗合着、接近着那些遥远的记忆。
走进腾冲,却看见面前的腾冲县城,是一座美丽、时尚的新欣之城,一时间,竟找不见记忆的底片上应该有的那种时光印染的黄晕。然而后来,沿着和顺古镇的古牌坊和石板街,沿着塑刻在高黎贡山母亲像身上的腾冲悠久的历史和文化,沿着腾冲人随口就能说出的那些散章断典,我找见了那有些发黄却依旧清晰的时光底片。
作为古西南丝绸之路出云南通往缅甸、印度各国的重要站口,腾冲自东汉以来,除了历朝历代在此设立司、府、郡、县,商业贸易的发展更是源远流长,明清以来更加繁荣,志称十八省之人云集,各种肤色的异国商人满城可见。近代历史上,英国曾在此常设领事馆,海关业务非常繁忙。作为云南近现代工商业的发祥地,腾冲在数十年前工商业尚不发达的情况下以火柴、茶叶、药品等诸多生活必须的工商业品面世已不足奇。而今,腾冲人还有一个骄傲:在腾冲本地并不产玉的情况下,这里却有“中国翡翠第一城”。这,是腾冲历史悠久的商贸文化积淀在新时代中的自然的绽放和显影。
被明末旅行家徐霞客称为“极边第一城”的腾冲,距离内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遥远,但以商贸的高度发展为背景,历代文化繁荣,人才辈出。其中,李根源是近代腾冲文化史上一个突出的句点,从如今在腾冲县城内的李根源故居以及出自他手、仍被传诵和保存完好的众多诗词楹联、碑刻,足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这位文化人的敬重。而在腾冲之外,他只是途经漾濞,在城下的云龙桥上题了个桥名,便在当地人们的口中传为美谈。
此次前来,以二00八滇西文学笔会参会人员的名义,我在会议材料中看到了二000八年三、四、五期的《腾冲文化》杂志。依然是那样古雅的封面;走读腾冲,丝路杜鹃,热海诗潮,腾越放歌,一个个栏目依然彰显着边地重镇、文化名邦独有的气息和风格。
临走前的一天,与《腾冲文化》的责任编辑韦老师闲谈,他很热情地说欢迎今后给《腾冲文化》投稿。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向往,这几年,虽然也陆续在一些刊物上发了几篇短文,然而我的在《腾冲文化》上发表作品的愿望还未曾实现。我不知道自己的文字是否能达到《腾冲文化》厚重、清雅的风格,却还是想,是不是所有曾经遥远的梦想,都能一步步温暖地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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