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博大和宽广的匡庐之魅
时间:2013-03-11 18:57来源: 作者:作家邓涛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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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位先生常与我谈起他童年时代见到蒋介石的场面。那是他在庐山的幼儿园,蒋介石来看孩子们,高个俊朗,一口浙江乡音,他抱起一个孩子逗乐。在蒋介石享受夏都的清凉,却给庐山带来阴晦的色调,国民党的新贵们纷纷住进了休闲的房子,我惊叹于庐山庞大的别墅
【壹】
久未见庐山,常会想念。
朋友劝我少去,江湖流传着“阴山”之说,迷信在民间还是根除不去的恶瘤,许多标榜唯物主义的人士始终逃不脱唯心主义的阴影。辣椒堆里成长的南昌人暴烈得很,在“火炉”雅号的城里呆得不耐烦了,一溜烟就上了庐山。
七零年代,父母下放到九江,年轻的父亲背着我爬好汉坡,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在仙人洞前的留影,那整夜的松涛,不息的江涛,让我的名字里有了庐山。
如今,我漫步在熙熙攘攘的牯岭,每个夏天这里都有短暂繁华,其实匡庐天天都有美景相候,他内心丰富,四季情绪各异,时掩时露。
其实它的秋冬更接近我的心灵。有一年,我和一位画家在人迹稀少的五老峰享受秋天的清爽幽寒,整个庐山沉浸在一片寂静、寥怅之中,这大概就是隐士们要寻找的情感需求。
中国的山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一种是落草为寇的豪杰,一种是归隐修身的高士。
据说庐山是大禹王泊船系缆,登高观水之地,且摩崖以记功,也许高崖上遒劲的文字已被时间蚕食,或者根本就是上古时期的幻影。
自从一位姓匡的先生在此结庐,逐渐成为文人、僧道隐居的好去处,山谷里佛音袅袅,书香自赏。庐山演绎着豁达闲适的名士文化,使我不免与肃穆庄严的泰山相比较,后者展现的是我们这个国度里具有负重感的帝王文化,岱泰和匡庐仿佛是中国几千年来朝与野的文化对峙,一北一南让我们感受历史的呼吸。
不知归路的匡庐,它突兀地耸立在奔腾的长江与浩淼的鄱阳湖之间,象碑,刻着传说、诗词和一个东方民族文化的进程表。
【贰】
浩荡的暮色淹没而来,我在崖边倔强的松下伫立,那些人文往事也跟着暮色一起来。我愿意在这大山里迷路,或许会在某条蹊径上遇见简居于此的前朝隐士,谈吟诗的快乐和方圆三百平方公里匡庐的筋骨之情。
我们尊重庐山,它的人文气质在世界上都是罕见的。
江南的好水润泽出雄性的庐山,乃养士之所。来往名流如过江之鲫,一流人物亦是俯拾即是,倘若要给每一位踏履而至的人物塑像的话,无疑是天下最壮观的圣贤园林。他们来时都怀着真诚而来,也给了我们怀古的心思。云雾缭绕的庐山是一个迷离,玄乎的梦境,让我们在真假虚实中行走,拜见心仪已久的前辈。庐山的神韵一半是它的自然景观,一半是它的人文景象,而诗歌与宗教是它的精魂。
政治、文化、僧道……顶天立地的人都站在了庐山上,使这座山峰的精神高度远远超过它1474米的海拔。读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是从传说开始,读内外兼修的庐山,也是要先阅读它的传说。东方的文化人崇高自然,热衷歌啸泉林,放浪形骸在浪漫和朴拙中,我们看到一群淡泊的隐士,让自己的血肉化成庐山的泥。
陶渊明把家就安在匡庐山下,用菊和酒布置起自己的心境,布置着对一座修炼了三百多万年的大山的忠诚。这位骨感而有个性的文化人已经清醒地看到了仕途不适应他的双脚,宁愿在庐山的传说和风景中倘佯。观山,采菊,喝酒,写诗成为他生活的全部,没想到的是他自己也成了传说的一部分,著名的虎溪三笑被杜撰得有板有眼,说的是他和东林寺高僧慧远、简寂观名道陆修静的故事,东林寺山门内有“虎溪’’和“虎溪桥”,寺内有“三笑堂”,甚至悬联:“虎溪聚三人三人三笑话,莲池开一叶一叶一如来。"其实从年龄上推断,三人难以凑成一桌而高谈阔论,可我们还是愿意把它当成真的相信到现在。
庐山有着巨大的文化容量,它激发了多少灵感,产生了多少家喻户晓的作品,尤其是诗。它是诗人要拜的圣山,到处是诗歌的意象和气韵,不诗也难。连苏东坡、毛泽东这样的词坛高手,到了庐山,不由自主地写起了诗。上山的路上拥堵着诗人,诡谲的云雾里挤满了诗,横侧都有诗歌注释,它是不同的文化心灵对一座山的真实解读。
他们独钟庐山,不同时代的李白、白居易、苏东坡分别登高匡庐之后,竟产生了类似的感受。
传闻醉酒的李白为扑水中的月亮死去的,这一说法当然是野史,凄美得令人寒颤,但符合李白的性情。他的挚友杜甫坎壈中走到到生命的最后,浪漫主义的诗仙和现实主义的诗圣都对庐山有着浓浓的情感,同时也是两座让我们仰酸脖子的诗歌高峰,谁也不敢轻言超过他们,可他们却不寻常地死去了。诗歌者的命运似乎一直延续至今,要么淹死要么穷死。
庐山似乎不太适合悲天悯人的杜诗,但狷狂的李白找到月下醉后的磅礴,诗如瀑,倾泄不止。在我看来,庐山是怀念李白最好的地方,这位肆意山水的剑客,奇特地把庐山当成自己的朋友,见五老峰而奇之,于是有了一段超乎寻常的评价:
予行天下,所游览山水甚富,俊伟诡特鲜有能过之者,真天下之壮观也。
李白开始筑草堂而居,数月的山中生活,留诗二十余首,《望庐山瀑布》来几乎家喻户晓,当他要离开时,对着群峰发出了不可思议的誓言:
期君再会,不敢寒盟,丹崖翠壑,神其鉴之。
多么可爱的李白,他遵守了誓言,不过我一直假想他若留下来终老于此,而不是去淌政治的浑水该多好,可偏偏按奈不住满腔的抱负,以至饱受牢狱之灾,亏得郭子仪相助,否则命赴黄泉。陶渊明自知没有奴性,弃官归于田园,李白不自知,当年借酒装疯癫戏弄嬖臣,让杨国忠为自己磨墨,高力士为自己脱鞋,一个不识抬举的人也想与勾心斗角的官宦们混,岂不是笑谈?
比起李白与杜甫这对苦命的兄弟,许多年以后的另一位大诗人白居易境况要好得多,他懂得为官,还算不错的地方领导,能下基层,能办实事,诗歌创作也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风格。当然从政的人都会遭受到挫折,白居易到庐山时心情就不好,他因“不当先谏官言事”罪而贬为江州司马。往日里白先生习惯找找姑娘,听听琴,聊聊天,宋朝娱乐活动不象现在这样丰富,也无违纪之戒,到了庐山,他眼睛为之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
见云木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
白居易和李白一样“立草堂”隐居,在三间草堂边上凿池种莲,平时携众友标咏登险,倒也忘记仕途的烦恼,脍炙人口的《大林寺桃花》在白居易赏心悦目的行踏中孕育而生。
历史转眼就到了北宋元丰七年(1084),有一位长髯飘飘的大学者从黄州前往筠州,路经庐山,望着奇秀的山谷,他一脸惊诧,此人即是名震海内的苏东坡。
苏先生忍不住叹日:平生所未见。
他本不想作诗,虽然阅山水无数,但此情此景让他折服,诗性在他胸中咆哮,再也止不住的灵感,一发不可收拾地写下十余首,甚至迫不及待地在西林寺的墙壁上写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叁】
苏东坡的诗很耐人寻味,他说的是庐山,也在说哲理。
古今中外不少画家试图展现庐山面目,比如唐伯虎,他们只能取其一景或某个特点。庐山呵,有俊俏,有艳丽,有雄浑,有悠深,有云海浩荡,亦有迷雪茫茫。我曾在庐山半腰的太乙村小住,月色衬托的庐山像欲塌的屏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尤其是庐山的云雾,在山的每一处缭绕环转,仿佛是难以割舍的恩爱与缠绵。深深的雾增添了庐山的神秘,也是不解其面目的重要成因。不过,若无雾无云无雨无雪,庐山就缺少情调,缺少天下人的心动。
庐山的景色是动感的,清新的,历来视为书生们的天堂,李煜后主的爹李璟中主就乐意在这里读书,在战火里诞生的南唐迅速陷入诗情画意的柔软之中,朱熹先生也看中了这里,皇粮也不吃了,领导也不干了,自任白鹿洞主,亲定洞规。险山峻立,奇草异木,更有读不完的书卷。在这样的氛围里,何尝不愿意在书声琅琅的白鹿洞,受朱熹先生的教诲,听陆九渊、王阳明等先生的高谈;何尝不愿意在清规戒律的东林寺,讨论净土宗的真谛;何尝不愿意临崖涉险的仙人洞,等驾青云的吕洞宾归来……
人生有许多回忆,我们也需要找一个地方,回忆中国人的文化,庐山无疑是重要的选择。
庐山,本是一处恬澹的山。怀了心病的人一头悢然地扎入他的怀里,像是扎进老父亲平和、宽厚的胸脯上,他总是细细地拍打、劝慰,疗去心口的那些痛症。
山也是有命运的,庐山注定不是平庸的山,也注定不再平静。元末的那场战争,庐山的导游们至今仍然津津乐道,反而让我心口堵得慌。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的鏖战,是决定天下格局和最终命运的你死我亡的斗争,这股杀气笼罩着庐山,于是看到浩浩荡荡奔腾的云雾时,会有血腥的联想久久不散。战阵的厮杀惊扰了闲云野鹤们,庐山躲不开功名的袭击,仿佛脱俗的庐山不再清雅,一朵莲花沾上了污浊。
记不清康有为是哪一年来的庐山,他是大学者,因为百日维新使他成了瞩目的政治人物,不过,还轮不上当一个大政客,真正的政客是蒋介石,庐山开始多了独一无二的政治名山身份。
我的一位先生常与我谈起他童年时代见到蒋介石的场面。那是他在庐山的幼儿园,蒋介石来看孩子们,高个俊朗,一口浙江乡音,他抱起一个孩子逗乐。在蒋介石享受夏都的清凉,却给庐山带来阴晦的色调,国民党的新贵们纷纷住进了休闲的房子,我惊叹于庐山庞大的别墅阵营,绝大部分来自国外的投资者,这又是其它名山无法比及的景观。还有一位不怕死的义士在庐山对蒋介石实施了暗杀行动,虽然失败了,依然让人们难以忘怀。不久庐山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见证了中国人为民族大义,置分歧于一旁,将内战的枪口一致转向来犯的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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