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美国经济一落千丈,失业率猛增,我们这拨留学生毕业后多半回了国。听过太多惜别之辞,最难忘的要算一个北京姑娘说的话:“唉,离开美国,我有两大遗憾,一是没找到工作,二是没去过黄石!” 黄石,真有这么重要吗? 位于蒙大拿州与怀俄明州交界处的美国黄石国家公园,设立于1873年,是世界上第一处国家公园。由于历史悠久、景色壮美、地质成因奇特、动植物种类多样,黄石已成为美国人心中的“万园之首”—如果只去一个国家公园,那就去黄石。 “看动不看静”,这是百年来人们游历黄石的经验之谈。“静”,指的是静态风光,论这个,黄石比不过很多地方;而“动”,一指野生动物,二指地热景观—论这两条,黄石盖世无双。抓住它们,任山火肆虐,黄石的灵魂就永远在你手中。 黄石看动物 我们开车刚进公园的大门,便望见一群美国人把车横在路边,纷纷倚着车门,手持望远镜、相机,如塑像般沉静,却带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我们小心开到近前。哦,路那边的草甸子上有头鹿! 怕吓走鹿,人人默然,相视仅一笑,暖人的幸运感不言自明。放着四处可见的动物园不去,偏执著于钻进国家公园,隔着几百米偷窥动物的原生活动,这是美国人的一大乐趣。文明世界的成就仅限于一条窄窄的公路,路那边便是找不到一个烟头、一张纸片、几千年不变样的原始和苍凉。 我们也停下来围观。一个老太太抑制不住兴奋,神秘兮兮地跟我耳语道:“这是一头重量级的驼鹿,头上的角分七个叉,野生的很少见。”看了一阵,我们驾车离开。没走多远,只见路边山坡很远处,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伏在草里,静如巨石。举起望远镜,我惊呼:“是野牛,北美野牛! 野牛是美国特有的,它们性格温驯、头憨体壮,是印第安人赖以为生的衣食来源。但之后西拓的美国牛仔为切断印第安人的食物来源,开始灭绝性地屠杀这种无辜的生灵。数十年时间,野牛几近灭绝。如今,美国中西部的牧场上,已难觅它们的身影了。 如今这头野牛孤零零地卧着,除了毛乎乎的头上顶着一对锃亮的尖角,全身皆黑成一团,不辨眉眼。我学着老太太那样,神秘地招呼路人说发现了野牛,结果路人多态度冷淡,笑笑就走了。美国人对各类动物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不解。钻到车里继续赶路,没走几步,竟发现面前聚着一大群野牛!黑黢黢、密密麻麻,约三四十头,像苍天撒在大地上的一把芝麻。 “都说要灭绝了,哪儿生出来这么多?”我们兴奋而疑惑。驶近牛群,发现几只母牛正护着小牛们过马路,见车来,仍走得四平八稳,不乱方寸。同时又有几辆车从对面开来,都像等红灯一样停了下来。人们并不下车,只从侧窗伸出个相机拍几张。牛群好像懂事一样,见人多起来,略显羞涩,有几只前脚踩进路牙儿,便又抽回去,给人让路。见我们不走,便又提腰一跃,几步上了山坡,摆着尾巴,稍稍回首俯瞰。没想到黄石的野牛竟成群,难怪路人都见怪不怪。就这样,在人牛默契的互让中,车走牛过,有序如红绿灯指挥下的交通。 西进、淘金、屠杀野牛—这是美国人一百年前做的好事,而眼下,他们面对野牛,谦和而淡然,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尊重。 继续走在路上,我们开始习惯和一群群的野牛礼貌地擦肩而过,但山坡上的两个人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他们穿着防寒服,撑着粗壮的三脚架,守着天文望远镜一般的长焦镜头,在雪地寒风里格外抢眼。直觉告诉我,那里必有非常的发现。 走上前,他们说很远处有头灰熊,守着一头鲜血淋淋的死驼鹿,已经有两天时间了,熊要彻底吃完才肯离开!这简直是个《动物世界》里的故事,我惊讶得似信非信。目之所及,毫无发现。那人指指自己600毫米的超级望远镜头,我蹲下来,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只硕大无比、浑身棕黑的灰熊,懒洋洋地趴在河中的一块巨石上,身下压着一摊血肉模糊的碎尸。它身旁缓缓流过碧蓝的溪水,不时有几只乌鸦盘旋而下,意欲分一杯羹,这熊便挥掌拍去,从远看去,好像人在赶苍蝇。 “这家伙要冬眠了,为了节省能量,它这几天醒了就吃压在身下的鹿,吃饱了再睡,不吃完,多一步也懒得走。”身边的游客跟我继续讲着这头熊的传奇。 一问才知,他们也刚来,故事是从一个护林员嘴里传出的,于是大家便都纷纷来隔河遥望这头懒得出奇的熊。于是,这个故事就伴着人们的好奇心,平行地推进演绎下去。人们即便住进旅馆,躺在床上,也会琢磨着几十公里外的那头懒熊有没有吃完它的大餐,多长几斤过冬的肥膘。这种乐趣是被寒风冻过、被白雪埋过的,是从赵忠祥那儿听不来的。 到了晚上,我们在出公园大门以后不远的地方,又遇到了一群驼鹿。这次的舞台背景不是枯黄色的草坡,而是一家旅馆的门前。起初,我们以为鹿群是旅馆吸引游客的噱头,再细看,才发现旺季过去,旅馆已经关门,这群鹿是来吃旅馆草坪上的草的。有几头脖子足够长的,在踮着脚偷吃吊在旅馆门前的盆花。 黄石看泉 2009年10月12日下午3点,在黄石公园中部,渐渐围拢来一群人。他们三两个一伙,扶老携幼,手持相机、DV、望远镜,严阵以待。他们在等什么?“Oh! Here you go!(噢!终于来了!)”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大家高举双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一处。只见人群围拢的空地上腾空而起一道十来米高的水柱,如同高压水枪,只不过喷出的是沸腾的开水。瞬间,周围数十平方米的地面变得像桑拿房一样溽热。 这是一处世界知名的天然间歇泉,从一百多年前被发现时起,它就每一个半小时喷发一次,准时得如同钟表,从不爽约。为此,它赢得美名:Old faithful(老忠实)。在黄石,像“老忠实”一样的小规模喷泉还有很多。 记得刚到黄石的那天,刺骨的寒风让我们十指僵硬、缩头缩脑。突然不远的地平线上,竟冒着腾腾的热气。我们循着白烟,爬上一处不高的山丘,突然,一潭蓝宝石般清澈剔透的温泉羞涩地呈现在面前。由于地下水析出的矿物结晶,再加上因温度升高而聚集的微生物,在温泉四周,又形成了彩虹般的颜色。我们蹲下去,把僵硬的双手泡在这个七彩的大水盆中—没人能相信,这样的美意竟属天然! 当然,不是每处泉眼都能这般华美。不过黄石的泉,却个性鲜明,通着人情。 最可爱的要算泥巴泉:地下泥浆被加热后,拖泥带水地沸腾起来,好像文火慢炖一锅粥,慢吞吞地吐着憨憨的泡。泥泡在空气里爆裂的声音好像一只小怪兽在打饱嗝。游人听罢,多咧嘴暗笑。孩子们则高兴地指着大喊:“看,史莱克的洗澡盆!” 有的泉眼所在地层温度过高,水已蒸干,唯有灼人的热气顺着地表的裂口喷溢出来,发出呼呼的吼声。和其他水量充沛的泉水比起来,它好像一个为博人怜爱而假哭的孩子,没有眼泪,虚张声势地干号着。 看过那些精彩的大喷泉,转身要走,脚边却轻轻地响起咕噜咕噜声,再看,原来是个不起眼的小泉眼,孤单单,却稚气十足地吐着泡,让人想起连滚带爬、帽歪袍松地钻出来的可怜巴巴的土地公公。 其实,喷泉底下真的有灵,只不过它要比土地公公强大一千倍一万倍。黄石是目前全球唯一活跃的超级火山,地下蕴涵的岩浆总量能覆盖七个伦敦市区。更可怕的是,黄石分别在210万年前、140万年前和70万年前规律性地喷发过三次。如果你对数列敏感,便会惊讶地发现,黄石火山的下次爆发,就在眼前! 科学家已经给出预测,如果黄石火山爆发,结果将是:火山吞没全美3/4的领土;大量民众将死于毒气、水和食物污染;爆发气候灾难,全球气温平均下降12到15摄氏度;赤道附近可能持续两三年积雪。也许,这才是真正的“2012”! 值得庆幸的是,近些年来,在美国的严密监测之下,人们没有发现黄石火山即将爆发的任何迹象。毕竟,70万年只是一个约数,百分之一的偏差,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也许是先进的监控技术让人有了足够的信心,面对人类的终极问题,美国人对黄石潜在的危险可谓举重若轻。公园里随处可见凌空架于温泉之上的木桥,错落勾连,四通八达。同时,提示人们不要走下木桥的牌子随处可见,否则极有可能踩破脆弱的地表,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开水上。然而大部分木桥不设护栏,以方便人们蹲下细看,甚至伸手抚摸可爱的泉水。 还有那随着泉水扩散而出的臭鸡蛋气味,那是含有硫化物的有害气体,据说曾毒死过三头来找热水喝的野牛。估计是美国人料到没人会傻到和野牛一样直至倒在泉边也不忍离开,才放任游人穿梭于毒气之中而不加阻拦。同时四下里随处可见相关讲解,清楚地告诉你,闻到的气体含有何种元素,如何产生,又有哪些危害。大概,他们把闻这气体也算作对自然的体验之一。 美国人惜命是传统,但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传统,那就是不因为危险而把人与自然隔开。比起令游人止步的铁锁、护栏,美国人更喜欢开放性的提示牌。在牌子上写明一切潜在的危险,但停下来还是跨过去却是你的自由。 写到这里,我们特意又翻出了“老忠实”喷发现场的照片:环绕喷泉的不是冰冷的铁索,而是两圈长凳。喷发前,人们坐着等待;喷发时,个个站立欢呼;结束了,人群离去—就像电影院散场,最后留下“老忠实”独自面对一排排空荡荡的坐椅。若黄石有灵,大概也会喜欢这种自由的舞台感。它那绝美的容貌并没被危险的性格所累,相反却被慷慨地成全了,才让眼下的一切,起码看上去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