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多一宿,夜无安眠。
清晨,云层暗暗地徘徊在玛多的上空。按原计划,一早要去黄河源头查访牛头碑,观赏扎陵湖和鄂陵湖。然而高原反应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时难于摆脱的魔魇。据当地人介绍,两湖距县城尚有60余公里,路程虽不远,但全程为冻土带,加之高原气候阴晴不定,因此路况极差,需要包越野车前往,单程需要4小时左右。大家踌躇再三,为安全计,决定放弃黄河源头,前往玉树。
在安静的高原之晨,我们出发了,天色昏暗着送我们驶出玛多。自兹一别,何时有期?内心隐隐地遗憾着与黄河源头的擦肩而过。直到我们告别青海在安巴拉山垭口进入川西的时候,回望茫茫之中的雪山,我仍然在想,人生有多少的命运交错?无论我们钟情与否,在冥冥之中注定都要失之交臂,消失在美丽的深处?那些午夜低迴的时刻仍能记起的,依然清晰而烙印深刻,令人常常不能忘怀。就是因为失去才使得我们牵挂,梦魂萦绕,久久不去。那些美丽,那些未知的一切,都尘封于久远的空间,作为人生的谜团,点缀着生命的绿洲。
按唐蕃古道的路线,这一段要从玛多(黄河沿),越巴颜喀拉山(紫山),渡通天河(牦牛河),经玉树地区过唐古拉山查吾拉山口(当拉山)进藏。214国道基本是沿这条路线的走向一直向南,路过清水河,野牛沟,歇武,到达玉树的结古镇,里程360公里。这一路线,即将要穿越的是青海一座著名的山峰,巴颜喀拉山。
一
打开中国地形图,西部高原从塔里木盆地以南,北起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一线,以4000~5000米的高差与亚洲中部干旱荒漠区相接;南起喜马拉雅山、横断山,列于高原南缘,俯瞰着印度次大陆的恒河和阿莎姆平原,向东延伸至云贵高原。在这一片辽阔的土地上,矗立着无数的高山大川,它们以巍峨挺拔、秀美壮丽的雄姿傲然屹立于地球之巅,构成了青藏高原的基本构架。青藏高原平均海拔超过4700米,总面积约为250万平方公里。青藏高原,之所以成为高原,因为它是建立在这些高山之上的。
巴颜喀拉山,位于青海省中南部,西接可可西里,东接松潘高原和邛崃山。是昆仑山脉东延部分。全长780千米。最高峰年宝玉则位于青海省久治县境内,主峰终年织雪,海拨5369米。巴颜喀拉山的意义,不在于它的高大和险峻,而是它的地标性的意义。其一,这里是长江与黄河源流区的分水岭,北麓的约古宗列曲是黄河源头所在,南麓是长江北源所在;其二,200毫米等降水量线(半干旱区与干旱区界线)在这里进行分界,它不仅是河流的界限,也是气候的界限;其三,就自然地理和行政区划而言,这里是玉树州和果洛州的分界线;其四,就文化而言,这里是安多藏区和康巴藏区的分界线。所以巴颜喀拉山在这一路线上奠定了具有地标性的重要意义。
出了玛多,公路两旁湿地景色映入眼帘。黄河源流浅渚沮洳,细水涓涓,曲折回环,清澈平缓,漫流在高寒的荒原上。一个个小小的水汪洼地形成珍珠般的水泊,连绵地穿行在一起,三五成群的野鸭在水中游弋,悠然而自在,为这荒凉的高原沼泽增添了些许生气。可惜,天公不作美,依然阴沉着脸色,任由我们驰骋在层云之下。车行不久,一大片湖水迎而扑来,清湛的湖水,在微风中漾起细细碎碎的波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星星海?天上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头顶,远处山坡上透出一列光亮,逆光中的湖水跳荡着一片蔚蓝,湖水与湿地交错中赭红色靛蓝色呼应着天光的暗淡,呈现出协调的低调画面而又不使人有压抑之感,也许是心境与情景相合,顿觉湖光云色,纵是黯然也自成趣,一时妙不可言。
正欣赏间,霎时一阵细雨裹着雪粒呼啸着卷过来,四周雾气昏暗,能见度降低,如同黄昏来临,雨刷器吃力的转动着清扫风档玻璃,司机睁大眼睛看着路面,缓缓前行。
巴颜喀拉山脉山地势高耸,群山起伏,雄岭连绵,景象恢宏。大部分地区海拔均在4500-6000m之间,属于大陆性寒冷气候,空气稀薄,气候酷寒,一年之中竟有八、九个月时间飞雪不断,冬季最低温度可达-35℃左右,因而许多5000m左右的雪山有经年不融的皑皑积雪和终年不化的冻土层。而温暖季节则比较短暂,一般只有三个多月时间,而且气温较低,即使是盛夏季节,最高气温也不过10℃左右。由于特殊的高寒地理环境,气候复杂,决定了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变幻莫测。许多终年积雪的高山,处处冰河垂悬。每年春天以后,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高山冰雪渐渐消融,融水汇成一股股溪流,滋润乾燥的土地,更为长江与黄河供给水源。
二
玩过Google Earth者,可以清楚地看到卫星影象分辨率高地方的地形地貌。仔细观察,在214国道西宁至玉树段旁边,若隐若现的出现一条时断时续的细线,它时而和214线重叠,时而并行。其实这就是原青藏公路。令我重拾这段话题的是路边那座不起眼的纪念碑。
越过4302米的小野马岭,在公路旁边孤然一座矮矮的纪念碑,高约两米。上书:青藏公路黄查段竣工纪念 建设祖国边疆巩固边防,落款为西北军区司令部政治部题,字迹已斑驳脱落,但还能辨认。据推测,这块碑立于1950年。这还要从历史说起。
在唐蕃古道上,西宁至青海南部这一段,是一条重要的道路。说起它的故事,真是既古老又遥远,它有着沉甸甸的历史。据最早历史记载在这里踏出道路的是羌人的一支队伍。
《后汉书》卷八十七《西羌传》记载:“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迹,兵临渭首,灭狄騵戎。忍季父印畏秦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赐支河曲,即今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一带。羌,在古代往往是对我国西部氐羌族群的通称,历史非常悠久。东汉时期,西北羌人和东汉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在其失利以后,迫使不愿屈服的西北部的羌族部落和中原羌族部落都不得不向更边远的地方迁徙。羌人迁徙的历史,从春秋战国开始,集中体现在秦汉时期,而小规模的迁徙,则一直延续到唐代。那时的羌人部落有的抵达新疆天山南路,有少数则北迁到内蒙古西部额齐纳旗一带;更多的羌人部落则向西南迁徙,他们或是翻越秦岭,或是穿过岷江河谷,或是穿过青藏高原东部的其它河谷,向着西南大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其中一支不满千人的羌人部落在首领迷唐的率领下,“远腧赐支河首,依发羌居”,“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与众羌远绝,不复交通”,即是后来成为藏族先民的一部分的“发羌”、“唐旄”。因此,这里很早就有了人们生活奔波的足迹。当然,据考古发现,距今约1万~5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西藏就已经有人群活动。但这是另外一个意义上的概念了。
唐以后这条古道依然是进出西藏的重要选择。清康熙以来,在这条路上,曾设有73个驿站。1951年8月,近千名干部和科学家随解放军十八军独立支队由此路进藏,1951年解放军护送十世班禅回西藏,也是走的这条道路。真正形成现代意义上公路概念的,大约应该从1927年算起。当时的民国政府在民国16年开始分段草修,1932年修至大河坝。民国26年(1937)青海省代主席马步芳向国民政府建议修筑西宁至结古的公路。民国31年(1942年)5月,蒋介石给国民政府行政院的批示中有“为抗战需要,令修青藏公路”,“青藏公路”之名始见于此。 1943年7月,该公路修至黄河沿。1944年9月底,公路全线西宁至结古872公里修通,同年10月举行试通车仪式。但抗战胜利,当时的国民政府财力不济,高原冻土地带施工技术问题无法解决,许多地段的工程不合标准,加之时间流逝,风雪侵蚀,雨水冲刷,破坏殆尽。资料显示,这条耗时四年半、先后征工13万余人、死伤9000人的所谓公路,从未正式通车(《西藏公路交通史》)。因而也从未行青藏公路之实。
1949年9月青海解放。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准备进军西藏。1950年1月,正在访问苏联的毛泽东看了彭德怀的报告以后,从莫斯科致电中央布置进军西藏和管理西藏的任务。“西南局、西北局、贺、李、王震”:“刘、邓已决定十八军为进攻西藏主力,并提议由青海、新疆及云南各出一支兵向西藏多路向心进兵,以便解决粮食及地形上的困难,刘邓提议由西北局负责派工兵迅速修复由西宁经玉树至甘孜的公路,并调查玉树飞机场的情况电告。以上望西北局立即讨论并提出意见电告中央及刘邓”。由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军(1949年2月1日,西北野战军第1纵队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军,军长贺炳炎,政委廖汉生。1952年6月第1军与第3军合编为重装军,番号仍为第1军,整编后第1军于1952年12月参加抗美援朝, 1958年撤军回国,驻防河南开封,属武汉军区。1975年该军与属于南京军区的第20军对调,换防浙江湖州),为配合进军西藏,保证物资供应和促进经济发展,组织起一支8000人的筑路队伍,拉开了抢修青康公路的序幕。这支队伍克服了高寒、缺氧、物资短缺,技术难题等种种困难,在短时间内,抢修通西宁至黄河沿段,保证了汽车通行,保障了经由此路的人员和物资运输的需要,后经多次改建,并改称为青康公路。而这块纪念大概立于此时。
望着这座其貌不扬的纪念碑,禁不住感慨万千。1950年至今,已近六十年了,如今的青康公路已今非昔比,随着214国道青海境内的河卡山隧道正式建成通车,西宁至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府结古镇之间长达820多公里的路段全部达到二级以上公路标准。这座纪念碑六十年来默默地站立在这里,以自己的身躯昭示着六十年前的壮举。此时我仿佛看见六十年前,在这里筑路的那些挥汗如雨的8000名年轻战士的身影,他们把青春和热血义无返顾地洒在了这片热土上,而为后来的我们铺就了康庄通途,才使我们今天能坦荡地疾驰在这片辽阔无边的高原上。我默默地向他们致敬。
三
车过查拉坪,突然大雾弥漫,浓雾将我们团团包围,前面只有十几米的能见度。经过一路的所见,对此已并不感到惊奇,在青藏高原,随时什么样的天气都可能发生,只是这雾来得是如此的迅速和浓烈,是所料不及的。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大雾里穿行,不知过了多久,浓雾渐开,两旁山坡上积雪愈见增多。随着山势渐渐走高,视野在逐渐宽阔,阳光透过云隙洒下阳光驱赶着雾气,积雪的山头亦好似“山灵亦愁归厚夜,半面时时见云罅”,在犹抱琵琶半遮面中露出笑脸,迎接我们的到来。望着起伏的山峦上,不时掠过的经幡,感觉到巴颜喀拉山口就要到了。
在藏区垭口或垭口附近,人们常常在这里做一些祭拜活动,挂满了经幡,也常常会把白、黄、红、绿、蓝五色为一组,印有《佛说无能胜幡王陀罗尼经》、周围有运气四部图案的“风马”,撒在雪山、岩峰、林山等有八部众居住的地方;煨桑是藏区最流行的祭拜神灵的方式,用桑烟(点燃柏树枝叶以及香草等) 来吹熏,消除一切污秽之气,以免招致灾祸;而拉泽则是一种由早期图腾崇拜变异后遗留下来的民间信仰活动,拉泽是藏语,意指祭祀山神的场地,一般设在山颠垭口等处。我国各民族都有类似的活动,如竖立木桩或以构建石木信物等,表示一种信仰和崇拜。在汉民族有的地方 “立表木”,有的地方表现为“朝山会”;蒙古等少数民族称祭“峨博”或“祭敖包”。而学者们则称之为民族传统公祭建筑艺术,并加以研究,从而得出中华传统民族民间公祭建筑在审美范畴中,具有共源熔融,同质异流,美美与共的外部特征,是中国人特有的解释、礼仪、操作文化系统的结论,等等。
巴颜喀拉山遥遥在望,皑皑雪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终于,怀着激动的心情我们驶上了世界上第二个海拔最高的山口巴颜喀拉山垭口(世界上最高的山口为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垭口)。
这就是你吗,巴颜喀拉山?这就是小学课本上曾经读到过的名字和梦魂萦绕的雪峰吗?云雾缭绕中的年保玉则雪峰,披着皑皑雪白的盛装,闪耀在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峰,叠峦层嶂,婀娜多姿,身旁平缓的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白云下分不出哪是雪山哪是天空,天地浑然一体。山崖上吹来的风温柔的从身边掠过,山峰上的积雪洁白无暇,近处晶光冷莹,远山辽阔苍茫。白云之上的蓝天蔚然明净、清澈而纯粹。巴颜喀拉山就这样静静地孤独地矗立在这里,毫不张扬的在5000米以上的高原遥望着白云飘舞的蓝蓝天空。
白雪、蓝天、云锦,大写意般地壮丽画卷,让人激动得不能呼吸。
伫立在巴颜喀拉山的垭口,看着阳光一缕缕的直射下来,看着阳光在雪粒上闪烁、在草尖上舞蹈,天空的蔚蓝和雪山下的金黄厮守在千万年间,晖映着一种温柔的光芒,我的心被一点点的熔化。
巴颜喀拉山脉横亘在千古荒原上,此刻在海拔4824米的高度,在四周浩浩荡荡的阳光里,她张开了气势恢弘的风景,摇醒了千年的记忆。白日犹烈,令人眩目,忽然,想起昨夜星辰,箴言犹在,巴颜喀拉,你要告诉我什么?
在这个我到过的离天最近的地方,此刻我的胸膛一阵雍塞,我不知道该作如何的表达,只感觉到许多的感受一起涌在胸口。也许是一种情怀,也许是一种动机,也许是一种期待。越过巴颜喀拉山海拔4824m的标志牌,遥望着蓝天,我仿佛看见了蓝天上那一双温柔、美丽而慈祥的眼睛,我缓缓地举起相机,按动快门,刹那间,我分明听到那一声浅浅的呼吸………
四
驶出巴颜喀拉山垭口,天空云卷云飞,又是一番壮观奇景。
顺山势而下,214国道旁边的山峰并不显得险峻,比较平缓,山形浑圆粗犷,山岭之间犹如平原一般广袤平坦。这是由于海拔较高,加之地域辽阔的缘故。因此,这里虽地势高寒,气候复杂,但雨量充沛,是青海南部重要的草原牧场。这里盛产被人们称之为“高原之舟”的牦牛和举世闻名的藏系绵羊,故有“牦牛的故乡”之称。
十月的高原草甸细草若绒,一片金黄,如披锦毡。此时的天空,厚厚的云层着翻卷在眼前,大团大团的剧烈运动着,是那样的低垂和浓重,就好像要翻卷着跌落下来。云间罅隙射下一束束阳光,把天空和大地染得赤橙青蓝紫,五色绚烂,像是打翻了调色板。撒满山冈的牦牛和羊群,安然游动;黑白相间的帐篷点缀在草原上,青烟缭绕,牧笛悠悠。这优美恬淡的绝色风景,使人乐而忘返,回味无穷,顿生心荡神驰之感。
放眼远望,层云下,雪山在地平线上时隐时现,也许那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吧?那样的美丽在我的视野里。辽阔的巴颜喀拉山高寒草甸在这个金色的十月里焕发出无穷的魅力
远处一缕青烟在袅袅升腾,那是藏区牧民在煨桑。一条笔直的大道朝着远处金色的山坡延伸,越过雁口山,位于通天河的三江源纪念碑,就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