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人将一般的家常做菜称作“炒小菜”，隔壁弄堂里的大妈大婶聊天，便会问对方：“侬今朝炒啥‘小菜’呀？”一般寻常市民，大多每天到小菜场买菜，小菜小桌小户人家。唯独上海人称“西餐”，不叫“去吃西餐”，而是称作“吃大餐”。一个“大”字，好生了得。 现在多数人对于西餐了解不多，以为西餐就是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之类的洋快餐。吃了一次炸鸡翅，就算过“洋荤”了。便说，西方人尽吃这种油炸的东西，太腻了。那里有我们中餐好吃，品种多、味道鲜，营养又卫生。但是，在许多老上海眼里，西餐却有着另一番天地。
旧时，上海的西餐馆大都开在租界，多数由洋人经营，厨师戴着高高的白帽子，侍者穿着经过熨烫过的制服，雪白的衬衫，餐室装饰考究，还有西人奏琴伴乐。
进餐厅的客人，衣冠楚楚，不是有钱的洋人，便是新派洋务人员，个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上海人一向崇尚西方文化，对于追随潮流，在外滩务洋的人很受人“抬举”，因而，对于“会吃”西餐的人也就特别敬重了。
多数上海人喜欢吃西餐，外面馆子吃了，便回家自己学着做，地道的上海人一般都会做几样西餐。在他们眼中，吃“大餐”不同于一般，那是一份典雅，一种尊贵，一次享受，更是另一种品味和身份的体现。老上海吃西餐规矩特多，排场也特大。在他们眼中，吃大餐有特殊意义，与现代人到肯德基吃一份炸鸡翅，二只蛋挞，喝一杯果珍，不可相提并论。
到餐厅吃西餐，必要西装毕挺，皮鞋擦得精光铮亮，打上领带。上海白领多数有几件“出场面”穿的西服，不少人只有到被邀请去吃西餐时，才舍得拿出来穿一下。普通上海人说的“上得了台面的衣裳”不多，一般男人只有那么二、三件。吃喜酒，在众亲友面前露露脸；吃洋餐，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够体面，也就是所谓“出客穿的衣服”，上下都要鲜亮挺括，在众人眼里才显得自己在上海滩混得够体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上海中国银行工作过，小组里还有几位旧时曾在外滩洋商银行当过差的老职员，只要与他们一说起旧时到外滩西餐厅吃饭的经历，个个神采飞扬。仿佛到那里不是去吃饭，而是一次“经典”与“品味”的检阅，事隔多年，仍恋恋不忘。
他们说，上海人赴宴吃西餐极有讲究，很有“英伦绅士派头”，既不能早到，也不能迟到。早到了，显得“急喝喝”，有股“吃客相”；迟到了，没有风度，不给主人“面子”。因而，客人一定要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才够得上翩翩“君子”之风。
如果单身去西餐馆，则更有讲究了，举止衣着都要得体。进入餐厅，踏在厚厚地毯的过道上，灯光柔淡，乐队奏着幽雅的曲子，食客大都谈吐斯文。客人坐下，侍者不多言，会彬彬有礼地走过来，递上菜单。此时，要一杯白兰地酒，点几样精致的老菜，独自凝神长思。或者拿出报纸，浏览近期的金融贸易行情。须知道，在当时人们眼里，在上海滩“吃西餐”，可不是仅仅享受一顿美味，更是一次品味经典，体验旧式绅士生活方式的过程。
当年，只要受过一点西式教育，稍微有点经济基础的年轻人，都喜欢到西餐馆去找情调。因为西餐厅不仅可以吃饭，还可以欣赏音乐、跳舞，且没有中餐馆的那份嘈杂喧哗。恋人在幽雅的环境里轻声交谈，时尚年青“轧朋友”，喝咖啡、吃西餐，外滩散步则是首选节目。
有次我到上海出差，很想品尝一下“现代上海西餐”的味道，便请教了一位老饕，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上海滩的西餐还是以几家老店为主，诸如德大、红房子等为正宗。自从九十年代之后，上海饮食业兴起，餐馆林立，不仅可以遍尝全国各菜系的佳肴，就是全世界的各种风味珍肴都能品尝得到。现在，上海滩“上得了品位”的餐厅多如牛毛，一般以淮海路、茂名路一带居多。旧时，那里是法租界，有着浓浓的欧式风情。今天，仍有不少外商在那里办公，因而，西餐馆也特别兴盛了。我忙问：
“有没有那家比较‘经典’一点的？”
老饕抓了抓头皮，捉摸了一会儿，便说：“现在要问那家西餐馆最‘经典’，就难说了，各家餐馆都很有‘典雅’。但是以我的经验而论，‘九重天’，你不妨去试一下。国外有一家杂志称它是亚洲最具品味的餐馆”。
说到九重天，已经久仰大名了，酒廊设在上海的最高建筑，浦东金茂大厦87层之上，几乎占了整个楼面，真可谓名如其实。听人介绍，在上海滩上有点“身份”的外商，或者在沪的外交官，大多喜欢在这里宴客，还招待过多位国内外顶级贵宾。
餐厅除了可以全方位俯瞰黄浦江两岸的风景，还提供多种新颖的鸡尾酒、欧亚美食，及各种富于创意的娱乐表演。据老饕说，这里是上海滩最富欧陆风情的高级餐厅。
我们去的那天刚好是周末，酒廊沿窗的位置多数被人占据了。食客虽多，全然没有中餐馆的那种嘈杂喧哗，乐队奏着低沉的乐曲，灯光柔淡，人们大都彬彬有礼地低声交谈着。要不是偶尔有款款而行的上海人，或者听到几句轻轻的吴侬软语，还真以为置身于异国他乡呢。
门僮将我们引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刚坐定，侍者便过来招呼。只见对面餐桌靠窗独自坐着一位青年，前面放着一杯红酒，刀叉及几碟小菜，对着窗外的夜色在沉思着。
我对侍者说：“你们这里生意真不错”。他回道：“今天不算忙，没有大型招待会”。
他看我望着对面那位外国人发楞，便说：“这位是外国领事，这个月几乎天天来，就一个人在窗前小酌看报，也不和人搭话”。我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眼神朝窗外望去，这里是上海的最高处，视线所及之处，一江灯火，黄浦江两岸鳞次栉彼高楼，错落有致的灯光色彩缤纷，黛色的江水中灯火闪烁，高架路上长串的甲壳虫般的小车在蠕动着，巨大的东方明珠电视铁塔仿制伸手可撷。在如此幽雅环境与美丽景色中就餐，真可谓人间的“极致”享受了。
我们的菜单是由老饕安排的。据他介绍，是按上海外国人的规矩行事，先尝了一道正宗的开胃菜牡蛎汤配蘑菇；然后，蔬菜蟹肉馅的“秋风米粉卷”；接下来便是烤嫩牛肉，还有南瓜奶油蛋卷，甜点是巧克力奶油蛋糕。
我忙问侍者：“这里还有什么特色菜可以推荐的？”他说：“今天鹅肝不错，要不要来一份”？说来也够“阿乡”的了，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所谓“西式鹅肝”。
于是，大家便各自要了一份鹅肝。据介绍，此菜做法很有“讲究”，大厨要先在空锅里浇上白兰地、葡萄酒、葡萄汁；用火烧一下，浓缩成一种特殊的调料；然后，再抹在煎过的鹅肝上，色彩特诱人食欲。我品味了一下，甜中带酸，吃时油水横溢。
我对吃“大餐”很外行，味道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一盆“嫩牛肉”倒是不错。侍者听见我夸奖这道菜好吃，便说，做这道菜的功夫很不一般，厨师有“绝活”，调料是由他自配的，家传秘方，别处是化了钱也吃不到的。主要“特色”在于制汁的手艺。用此汁做的牛肉，绝对不抢肉鲜。烹调时，肉质的几分熟、几分鲜都极有讲究，所以吃口特好。不少老食客来光顾，点名品尝这道菜。
这次上海滩大餐之行，虽然化费不菲。但是也算是开了一次难得的“洋荤”。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