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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克拉克的眼神

时间:2012-10-11 18:26来源: 作者:嘎玛丹增 点击:
恰克拉克,在昆仑山深处。 历史文本把昆仑山称为不周山、葱岭,色勒库尔或是阿尔金、帕米尔。走进西昆仑,就走进了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区之一。从喀什疏附县沿中巴公路,到塔什库尔干红旗拉甫边境口岸,近500公里的路途上,矗立着西昆仑最美丽的公格尔九别峰

  恰克拉克,在昆仑山深处。
  
  历史文本把昆仑山称为不周山、葱岭,色勒库尔或是阿尔金、帕米尔。走进西昆仑,就走进了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区之一。从喀什疏附县沿中巴公路,到塔什库尔干红旗拉甫边境口岸,近500公里的路途上,矗立着西昆仑最美丽的公格尔九别峰和慕士塔格峰,其间名列世界最高的山峰就有10多座。
  
  恰克拉克,是突厥语还是维族语?或者是更加古老的叶尼塞语?查找了不少资料,不得而知。恰克拉克湖边柯尔克孜村的艾不都拉大叔不能告诉我,我们操说完全不同的语言,就连他的名字,还是五年级学生盖伊提木翻译的。
  
  公元七世纪,唐朝玄奘和尚从这里西去印度等中亚国家,除了对石头城塔什库尔干有过记载外,是否在恰克拉克逗留,不得而知。二十世纪初,穿越过这个地区的瑞典人斯文•赫定、匈牙利人奥里尔•斯坦因,也没有对恰克拉克有过任何文字记载。倒是玄奘和尚的《大唐西域记》,成了斯文•赫定和奥里尔•斯坦因探访西域文明古迹的旅行手册,这两个在我国西域大方光芒的外国人,正是通过玄奘和尚的原始记录,沿着这条险象环生的古丝绸之路,数次翻越葱岭,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分别发现和盗掘了丹丹乌里克、楼兰、尼雅等古国文物,并把古国远逝的秘密封藏进了大英博物馆,至今仍对中国人打着封印。尽管如此,在只能依靠双脚、马皮和骆驼的时代,要穿越神话般遥远的帕米尔高原,对经历其间艰险旅程的人们,我始终充满敬意。
  
  2000多年前,柯尔克孜族的先民,原本居住在叶尼塞河上游流域,元朝灭亡以后,由于中央集权到不了西北塞外,柯尔克孜族在西域烽烟四起的争端中,处境日渐恶化,陆续迁徙到了荒僻的帕米尔深山和中亚地区。居住在恰克拉克柯尔克孜族人,也该是那个时候迁徙于此。
  
  在恰克拉克那个下午,我的听觉和视觉都出现了问题。不相信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那个地方太干净,干净得让我已经习惯于喧嚷和浮躁的身体无法适应。站在恰克拉克湖畔的柯尔克孜村边时,总觉得有一双被风沙砥砺的尖锐目光,站在深处,就在低矮的石头墙角下注视着我。那是一双冷峻的目光,似疑问又似质询。一个年迈的老人的目光居然可以如此单纯和干净,这是所有去过恰克拉克村的游人不能忘记的,一个老人的目光。甚至比年少的盖伊提木的目光还要单纯。那双混浊而敏锐的眼睛,属于牧人的冰冷,透着昆仑山坚毅的清醒。
  
  对于贸然闯进恰克拉克的游人,艾不都拉始终充满了警惕。那双眼睛好像一直在说,你到这里干什么?色勒库尔不需要惊扰。
  
  离开喀什以后,驾车沿着新修的中巴柏油公路南行,在风光奇特的奥依塔克、盖孜河谷、老虎口达坂,没有熄灭惊叫的引擎,一路狂奔150公里直接进入西昆仑山以后,才在恰克拉克这座只居住着不到十户人家的柯尔克孜村停了下来。
  
  能够站在雪山怀抱的恰克拉克,无疑,是我生命中的一种幸福。
  
  正是关闭汽车引擎准备下车的瞬间,看到了一双目光在远远地看着我,那就是艾不都拉大叔。他背着双手,站在低矮的石墙下面。强烈的阳光让他眯缝着眼睛。他身边的房顶上放着一只死鹰的翅膀。鹰,不仅仅是柯尔克孜族人的神灵,也是所有高原居民崇拜的图腾。一支死鹰的翅膀悬挂在低矮石头房顶上,是不是有汉人堂屋里道士桃符的意义?我们都在渴望翅膀,鹰就是飞翔的象征。
  
  午后的太阳平静地照耀着静寂的高原,一个阿妈坐在草甸上,专注地绣着一张红毛毯。柯尔克孜族妇女的织毯工艺和刺绣技艺,早在公元七世纪就开始闻名。老阿妈的女儿和孙女坐在她身边,笑容满面地看着世界。她们身后的远方,就是西昆仑的第一高峰公格尔雪山。这个场面像波平如镜的湖水,储满了暖人的情意。尽管年轻母亲怀里的婴儿和身边的孩子都很可爱,但不能对孩子进行赞美。柯尔克孜人忌讳别人赞美自己的孩子。如果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方式表达,那就用世界语——微笑进行交谈。我从衣包里掏出糖果递到孩子手里,这个时候,感觉后背有点凉意。艾不都拉仍在石墙下面,鹰的目光,从来不会离开陌生的来人。
  
  孩子们倒是很喜欢突然的到访者,笑逐颜开地把游人围在村边。他们的天真和单纯,对游人没有戒备。我从车里拿出糖果和随车携带的小礼品,分发给了孩子们。他们欢天喜地地跟着我走到了湖边。其中年龄稍大一点的少年,主动帮助我拿脚架。他说,我是盖伊提木。盖伊提木,一个柯尔克孜族少年,临时成了一个寻访者的助手和翻译。
  
  恰克拉克,又叫白沙湖,水域面积44平方公里,位于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阿克陶县境内。恰克拉克湖的南岸雪山嵯峨,绵延天际;北岸就是著名的白沙山,蜿蜒1200余米,关于这个长度源自线装资料。白沙山山体表面附着的白沙经过了数万年风化,在帕米尔高原洁静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金属质感的白沙山,造就了恰克拉克独具特质的地貌奇观。这种景观对于文明世界既陌生,又有幻象属性,就像湖水中倒映的沙山和天空,有如虚构在梦境的童话。
  
  帕米尔高原植被稀疏,虽然水源充沛,除了河谷地带有少量的草地,能够看到的全是光怪陆离的山原和寸草不生的谷地。这种荒凉和壮阔,成长了昆仑山的伟岸。
  
  相机的快门声音和身边的孩子们的笑声一样欢快,像午后的马奶子香味一样弥散在帕米尔高原上空。除了这两种声音,没有听到风的声音和水的声音,只能在想象中倾听雪山顶上云朵与冰盖的耳语。这种安静让人感到慌乱,生怕不小心惊醒了帕米尔的睡眠。
  
  孩子们坐在湖畔草地上,阳光温暖地走过身体,鹰的翅膀把仰望带入了浩瀚的天穹。没有人类活动迹象的苍茫大地,总让人想到人类的童年。为数不多的羊群,在草地上悠闲地走来走去。在恰克拉克,在整个帕米尔地区,专业摄影技巧和专业设备是没有意义的,在任何一个方位,按下快门就能惊世骇俗。
  
  听不懂孩子们的语言,孩子们听不懂我的语言。他们操说突厥语系中复杂的特斯开方言,语词中融汇了维吾尔语、蒙古语、古柯尔克孜语、乃至塔吉克语等,词汇有广泛的多源性,就像柯尔克孜民族英雄史诗《玛纳斯》一样源远流长。和孩子们的交流异常艰难。勉强能够对话的盖伊提木,更多时候,都不能完全明白对方话语的完整含义。
  
  孩子们的父亲们此时不在恰克拉克,他们正在距离湖边较远的夏牧场游牧。村子里留下来的都是妇女儿童和年迈的男人。回到村庄,一群柯尔克孜妇女围在馕炉。馕的主要原料是面粉,制作精细,含水分少,久储不坏,既便于携带,又富有营养,是新疆各民族兄弟姐妹共同喜爱的面食之一,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其品种众多,做法大同小异。常见的有肉馕、油馕、窝窝馕、芝麻馕、片馕、希尔曼馕,等等。她们原本不是一家人,但每年夏季,当男人或儿孙转场夏牧的时节,她们就是一家人。妇女们聚集在烤馕的炉膛前,一起为游牧远方的亲人准备食物。在村子里只看到艾不都拉和另外一个年长的男人。他们没有参加任何劳动,只负责将妇女们做好的食物,定期送往夏牧场。柯尔克孜族老年男人的悠闲,让人羡慕,年长者在村子里,受到永远的敬重。
  
  信奉伊斯兰教的柯尔克孜族,有着特殊的风俗礼仪,如果不了解,最好保持恭敬和静默。“阿塞伊尔玛”奶奶,这个名字同样存在翻译和听觉的错误,奶奶从炉膛里取出一个馕放在了炉台上,按照柯尔克孜族习惯,女人可以直接接待客人,但男性客人不能从女人手里接食品。老奶奶皱纹满脸,神情自如。她没有笑容地把一只刚烤熟的馕给我以后,继续熟练地揉捏着面团,眼睛一直遥望着耸峙的雪山。雪山后面,有丰美的夏牧场,她的儿孙正在那里吆喝牛羊。奶奶的牵挂和眼睛,也游牧在远方的牧场。虽然,城市的肠胃不习惯馕这种食物,但刚刚从炉膛里烤熟的馕,吃起来酥脆可口,满嘴都有醇厚的麦子香味。
  
  恰克拉克,对来访者并不惊诧。我恭敬地向艾不都拉大叔敬烟,他继续沉默,没有接,直到盖伊提木用他们的语言咕噜了好久,大叔才接了过去。我可以给你照像吗?经过盖伊提木翻译后,艾不都拉赶紧将村子里另外一个老人招呼了过来,把刚点燃的纸烟递到了戴着圆顶绣花毡帽的老人手里,盖伊提木无数次重复过圆顶毡帽老人的名字,但我永远都没有听明白。艾不都拉一直没有笑,他对着照相机镜头,终于孩子般地笑了。
  
  整个恰克拉克村,留守的只有艾布都拉和圆顶毡帽大叔两个年迈的男人,高原的风沙和荒瘠,塑造了他们剽悍冷峻的形象,按动一次快门,就能清晰地还原罗中立《父亲》般的画像。在村子里,没有看到他们钟爱的马和骆驼,也没有看到鹰鹫站在男人的胳膊上。训鹰的猎人,在帕米尔更深的地方。马是柯尔克孜人的翅膀,骆驼是草原的船,也是游牧转场的主要交通工具。于今,已被摩托和汽车取代。戴着“太别泰依”毡帽的大叔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各种树叶的烟盒,我用老人的烟斗尝了尝,吸出了薄荷的味道。大多数柯尔克孜男人是不吸烟的,吸,也是吸这种用各种树叶末混合的莫合烟。艾不都拉大叔面对镜头笑过以后,虽然接受了送给他的方便食物和茶叶等物品,但再没有笑过。
  
  孩子们一直围在身边。我把车上所有的方便食品,风油精、创口贴、打火机、开瓶器、小刀等小礼品都倒腾了出来,一一分发给了恰克拉克村的老人、妇女和儿童。尽管来自现代工业厂房生产的食物,远远不及卡瓦普(烤肉)、乌麻尔(粥)、库依马克(油饼)及奶制品系列营养和环保。
  
  孩子们衣兜里揣满了金属结晶的昆仑山石头,他们说是宝石,在游人离开村子的时候,他们开始卖石头,换取的小费,可以买一支铅笔或者作业本。柯尔克孜,语意为“四十个姑娘”、“四十个部落”或“草原人”,热情好客,性情豪放。我们走进民风淳厚的地方,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开始被现代文明惊扰的民众,在牺牲原生态人文景观的条件下,再免费提供寻找和缅怀的无偿服务。那些石头,在公路两侧旅游景点附近的地摊上有很多。陌生人去到一个村庄,总是要给孩子们带去想象和期待的,他们的单纯和热情,永远不会掏空城市的口袋。有的石头我付了钱,有的石头没有接受。要买完他们的石头,估计只能用汽车抵押。其实,在昆仑山,在距离中巴公路两侧不到10公里的山原谷底,随处都可能捡到有金属结晶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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