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在台北读了刘心武的钟鼓楼,读到老北京饱满一曰的生香姿态,那窜动、流畅、绵密的胡同人间,像极一方缕空手勾花垫,虽经历许多时代无数人家仍旧完好,洗了它摊晒在阳光下,微微沁出的是皮肤接触过的人的味道。 初入北京,是奥运前,北京仍如诗之慢节奏,我可以万般探索、汲汲悬念、处处惊奇! 如今回溯当时人、事、地、物,竟失去真实感,沦为浮光掠影。 否则,我怎么上一刻,才在大栅栏建于明朝的胡同幽深处,觅得一家隐匿小铺子吃着水煮鱼,店家老板娘正与我谈笑中提及清朝此地多繁盛,且做了一碗美味至极传承自她江南娘家手酿酒糟汤圆请我吃;却一个转弯便置身于琉璃厂,站在创建于康熙十一年的荣宝斋大门口,时值一月隆冬,而夜正袭来,自小生长于台湾的我与北京的雪绝美相见这一刻,也是我此生第一次看见雪。长夜踏雪而至琉璃厂的尽头于我是何等不可思议的浪漫足迹,偏巷中,误入一古宅,四合院落展开,迎来一位掌柜,他说小凤仙当年暗助蔡锷逃离袁世凯软禁的地道就在此处。那条地道,在掌柜提灯引导下我真的走过,仓皇路上,蔡锷不忘为红颜知己落款“不信美人终薄命,古来侠女出风尘”。英雄也好、枭雄也罢,孤寒地道中都只剩一颗男人心。出地道,告别掌柜,又一转弯,不知为何竟赶上老舍茶馆一台戏,彼时台上的戏已不是一出完整京剧,种种演出意在彰显北京缩影,但自1988 年开创以来,台下跑堂提着一把热水壶穿流桌间,朝四方桌上掀开茉莉花茶的盖杯注水的画面没变,而盖杯旁边傍着的花生、瓜子、各色干果碟子也彷佛没变。 是夜,返回北京饭店,岀租车中老师傅是北京控,娓娓道来尽是北京的天圆地方,他说今日北京饭店乃昔日东交民巷一家小酒馆,1900 年由两个法国人所创建,百年前挂上北京饭店的招牌遂迁址至今日长安街王府井南口,我这才知道我夜寝于近代史中。他详细说明北京饭店位于天安门东侧、步行仅十分钟即可到紫禁城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关于紫禁城午门论斩之传说,虽是台湾戏剧史上最谬误的错,但我必须证明,因而刻意无惧极阴亥时,深夜拜访这座位于南北轴线,明永乐年间所建的古迹,冬寒料峭,下车站定,与午门面面相觑许久,终至退败,害怕而逃!翌日,晨起,踩着唐鲁孙书中的行脚寻至王府井旁小吃街初试豆汁、焦圈,入口即哽咽,我不是北京人,我真吃不来! 然而,这都是北京旧事了! 环顾今日北京,目之所极,已如光之快节奏,迅速、明快、国际化。当我决定要在北京住下来,继续探索、悬念、惊奇之旅时,我也懂,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但,生活的温度往往来自一个老城巿进化过程中老化痕迹的艺术性姿态!一条街如果没有进化或退化并存的刻痕,就缺乏个性、缺乏故事,仅剩下建筑!于我,刻痕才是一个城巿的魅力所在! 2014 年夏日,我展开了寻找北京“刻痕”之旅,并且,在这里,呈现所有我能看到的北京姿态! (胡少安、周正荣、哈元章、李金棠等京剧老生危危颤颤吊起嗓子,沐浴于寸移日阳中,安逸我之童年声光色,如此这般,也将我织进刘心武的钟鼓楼北京一日!) 大爱丽丝王翎芳:台湾旅游观察家及作家,贵妇美食达人,爱丽丝魔境创始人,多家知名杂志报纸及网站专栏作家,著有《台湾自助游》、《第一次玩台湾就上手》等书籍。 |